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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德真经广圣义 (杜光庭)
道德真经广圣义卷之二十八
唐广成先生杜光庭述
大道泛兮章第三十四
疏:前章明宾服有道之君,由能自知自胜。此章明能成光大之业,皆为法道忘功。首标大道泛兮,示左右略无封畛。次云功成不有,明小大难与为名。是以圣人下举圣人不贵其身,以成光大之业。○义曰:既明有道之君得自知自胜之用,能致寿而不亡。今举君之德行如大道之无滞,不有其功,不恃其物,不为其大,故能成其大业。泛兮之道言可左可右,不拘一方也。封,疆也。畛,田中道也。物生物成,不辞不有,非大非小,圣行圆通,不贵大其身,故成其尊大也。
大道泛兮,其可左右。
注:大道泛兮,无系而能应物,左右无所偏名。
疏:泛兮者,无系之貌也。言道之为物,非阴非阳,非柔非刚,泛然无系,能应众象,可左可右,无所偏名。故庄子曰:夫道未始有封。
义曰:大道之体也,凝而为真,一融而为万化,泛然不系。谕彼虚舟,无块然之质,不昧然而昏者,非阴也;无赫然之象,不皎然而明者,非阳也。悬天载地,乾健而龙行,非柔也;委和顺物,细入毫芒,非刚也。能显能晦,能微能章,泛泛然无所系着也。刻雕类状,无所不为,能应众象也。旁通万境,不局一方,可左可右也。一以贯之,为天下式,无所偏名也。未始有封,无涯无略,涣而散也。无所不无,寂而归也。无所复有,生化万殊也。《庄子□齐物篇》曰:古之真人,其知有所至矣。恶乎至?有以为未始有物者,至矣,尽矣,不可以加矣。未始有物。其次,以为有物矣,而未始有封。此言天地初分,人生其内,品物咸遂,性识真淳,心迹无为,故无封执。其次,以为未始有是非,是非既彰,道所以亏也。道即亏也,则有偏名矣。修身之士,当体道虚心,无所执着,以臻其妙。理国当坦然无为,以合於道,通乎大方,归於至理也。
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,
疏:言天地万物皆恃赖大道通生之功,以全其生理。而大道生化,妙本无心,虽则物恃以生,而道不辞以为劳倦。又解云:物不辞谢於道尔。
义曰:天之高也,道气盖之。地之厚也,道气载之。万物之繁也,道气褊之。非大道运气,孰能致其高广、厚大、繁多之功哉?由道之所化,各得其生,生生成成,全备之理矣。道之生物也,无为而物自生。道之化物也,无为而物自化。虽因道而生化,而大道不以生化辞劳,物亦不以生化之恩归功於大道。亦如雨露之施也,物自润泽於下,物既不辞谢雨露之德,雨露亦不以洒润称功。所以圣主临人,达贤利物,如大道生成,雨露膏润尔。圣人忘功於上,民忘帝力於下,则合乎至化矣。
功成而不名有。
注:言万物恃赖冲用而生化,而道不辞以为劳。功用备成,不名己有。
疏:功者,生成之功也。言大道生物之功备成,而不以其物为己之有。又解:道之生物,虽则功成,其功虽成曾不名有,言忘功也。
义曰:言於有也,则万物之形各禀道气,物得成就,皆道之功。非夫道气禀之,则生成之功废矣。而道之妙本无有无名,道之妙用无穷无已。物成而道不恃其力,物生而道不有其功。既不恃物为我功,亦不执物为我有,有无皆泯,功用都忘,不独忘生物之功,亦乃忘万物之有也。
爱养万物而不为主,常无欲可名於小。
注:爱养群材而不为主宰。於物无欲,可则名於小,言不可名小也。
疏:此声解义也。云可名於小者,不可名小尔。夫道生万物,爱养熟成而不为主宰。於彼万物常无欲心,岂是道之狭小耶?故云可名於小者,言不可名於小耳。
义曰:声解义者,如修词之人云其可得乎,是不可得也。以是详之,则经所云可名於小,是不可名於小也。道之生化万亿之类,和气周徧,巨细无遗,畜之养之,成之长之,爱护之功至矣,茂养之恩普矣。不为主宰,各遂生成,无心於物,含育之恩大矣。此圣旨所解也。今释云:有情有形,飞沉动植,纤芥之小,丘山之大,道气覆育,力无不周,仁爱畜养而不为主,物赖於道不以为功。虽鹏馄大躯,固乘道而变化,焦螟细品,亦资道以裁成。故秋毫之小也,道气存则温柔润泽,道气去则枯瘁凋零。秋毫不弃,可谓之小;充塞天下,可谓之大;不为主宰,可谓忘功。斯则道之用也。能小能大,而非小非大,无所不小,无所不大也。
万物归之而不为主,可名於大。
注:爱养之,故万物归之。有万不同而不为主,可则名为大。言不可名大,非小非大,故以难名矣。
疏:万物归之者,归道生成之功也。言万物归道,道不为主,而有此万物。弃而不收,岂是道不广大?故云可名於大尔。既云可左可右,所以非小非大。非小非大,固难与为名。注云有万不同者,《庄子》文也。义曰:道生成於万物,物禀生成之功,各归功於道,而道不为主。任物自遂,非道之大,故声解云可名於大乎,所以可名於小,是非小也,可名於大,亦非大也。非大非小,难可定名,是难与为名也。有万不同者,《庄子□天地篇》孔子曰:夫道覆载万物,洋洋乎大哉。君子不可不刳心焉,无为之谓也。无为为之之谓天,无为言之之谓德。爱人利物之谓仁,不同同之之谓大,行不崖异之谓宽,有万不同之谓富。此言有万物之不同,我独同之,可谓富有天下也。道无有二物则万形,於物则有万不同,於道则统之惟一,此圣旨所解也。今释云:大道匿德藏名,怕然无象,是可名於小也。万物生者自生,化者自化,使各遂性,不为之主,是可名於大也。亦犹帝王以道育物,以德御民,考六气之和,顺四时之令,恩以笃之,义以正之,仁以爱之,礼以齐之,信以教之,赏以劝之,杀一草伐一木,叉以其时,孜孜焉,煦煦焉,恐其失所也,可名於小矣。及夫物遂其性,民得其宜,上下交欢,天地和泰,谦恭端穆,让德於天,不为己有,不为其主,可名於大矣。
是以圣人终不为大,故能成其大。
注:是以圣人法道忘功,不自为光大,故能成其光大之业。
疏:言理天下之圣人,布德施惠,淳风偃化,物遂生成,法道忘功,不自为尊大,故能成其光大之业尔。
义曰:圣人之理天下也,爱民恤物,巨细申恩,若可名於小矣。任物遂性,归功於天,又可名於大矣。法道施化,布德及人,鼓以淳和之风,被以清静之政,忘功不有,不自尊高,故其盛业可大,圣德可大,以其不为大,故能此尊大。理身之士,泛然无着,若云之无心,水之任器,可左可右,随方随圆,不滞於常,物来斯鉴。物虽广不拘应用之心,利物虽多不矜利济之德,仁逮蠢动,未始为私,众善归宗,不为之主。是能彰非小非大之德,无自尊自伐之称,可以契全真之大道矣。
执大象章第三十五
疏:前章明道可左右,则物被爱养之功。此章明王能用道,则人归平泰之化。首标执象,以明归往之义。次明乐饵,举喻归往之由。道出口下申明无为不言之教,以劝人君用道尔。○义曰:言理天下之圣人不自尊大,而成其大业者,由其执大象而天下归王,所以成光大之业也。象者,道也,亦犹恍惚中有象尔。天下所归,各蒙其泽,圣人无察察之政以伤害之,故能致天地交泰。执大象而人归者,喻以乐饵,所以八音乍奏,闻者悦其心,百味交陈,尝者适其口,则行客为其驻止矣。天下之人归於有道,亦犹此也。至言不文,出口无味,大象无状,视听莫求。历代用之,其用日新而未尝穷竭矣。
执大象,天下往。
注:大象,道也。帝王执持大道以理天下,万物往之矣。
疏:执,持也。大象,道也。此言人君执大道以理天下,无为无事,物遂其生,候日观风,皆归有道。故云天下往。
义曰:执,用也。大道非形,不可执有。圣人用道,可以理人。为於无为,事於无事,动植飞走,各遂其生。则航海骏奔,梯山麇至,皆归用道之君矣。候日观风者,昔聚窟洲,在巨海之中,使者朝贡於汉,言於武帝曰:臣之国去此三十万里,国中常占候於天,若东风入律,百旬不休,青云干吕,连月不散者,中国将有有道之君矣。臣国之主所以仰中土而慕道风,薄金玉而厚灵物,故乃步天林而靖猛兽,搜奇韫而出神香,济弱水,度飞砂,而朝於阙下。艰苦道途,十三年矣。斯则有道之主,其德动天,风云效祥,遐远慕德矣。
往而不害,安平泰。
注:物往而不伤害,则安於太平矣。疏:言天下四方之人慕化而往,帝王以道绥抚而不伤害之,则安於太平矣。平者,言政教之和平也。太者,功业之光大也。
义曰:绥,宴安也。抚,安养也。泰,康泰也。平,和平也。害,伤害也。四方之人慕我道德,观风候日,归於圣人。圣人因而绥安养之,不以教令督责之,不以刑法伤害之,故远近之人安其太平之政矣。政教和平,人俗康泰,然后功业光大,故曰安平泰也。《论语》曰:远人不服,修文德以来之。既来之,则安之。斯则帝道皇风,无远不届矣。
乐与饵,过客止。
注:乐,音乐也。饵,饮食也。言人家有音乐饮食,则行过之客皆为之留止。如帝王执道以致太平,亦为万物归往矣。又解云:乐以声聚,饵以味聚,过客少留,非长久也。是以蘧庐不可以久处,仁义觐之而多责,故人君体道清静,淡然无味,始除察察之政,终化淳淳之人。故下文结云用不可既也。
疏:乐,音乐也。饵,饮食也。此举喻也。言人君执大象,而天下之人归往,亦如人家有音乐饮食,则行过之客皆为留止尔。
义曰:人君有道,天下慕之。如行过之客遇饮食闻音乐而为留止。《庄子□至乐篇》云咸池九韶之乐,张之洞庭之野,人卒闻之,相与还而观之是也。夫乐者,历代之所用也,乐以象天,奏之圆丘,则天神降;奏之方泽,则地只升;鼓之以和八风,搂之以政四时。黄帝有咸池,尧有大章,舜有大韶,禹有大夏,汤有大濩,文王有辟雍,武王周公有大武。乐以和之,人则安其性,故为人之所重。王者功成而作乐,理定而制礼,所以通天地神明也。然此举喻者,以道则长存。乐饵非久,所以乐悦於耳,乐罢而人散;饵以美口,食毕而众离。虽留止於一时,故难期於久永。唯无为理国,则众归而不可离。有道理身,神全而不可散。故下文云道出口淡无味,又言用不可既,则非同乐饵有竭尽之期也。遵庐者,结草之舍,非久处之所。仁义者,以兼爱而亲,不可以久交。非若体道化人,人归於道,淡然长久,讵可散乎?察察者,苛急之政也。淳淳者,和乐之风也。
道之出口,淡乎其无味。
注:人君以道德清净为之教,初出於口,淡乎其无味,不如俗中言教,有亲誉畏侮等尔。
疏:道之出口者,言人君约道德清静之法,以为不言无为之教者,初出於口,淡然无味,岂若俗中有亲誉畏侮等以为滋味乎?
义曰:甘言美词,所谓有味也。无为之理,清净之训,至道之言,其出淡然,安有滋味乎?俗中亲誉之说,即此经第十七章之词也,谓甘言以亲之,美词以誉之,或威令之言以畏之,狎慢之言以侮之。虽其有味,皆非至道矣。
视之不足见,听之不足闻,用之不可既。
注:道以镇静,初无言教,故视不足见,听不足闻,而淳风大行,万物殷阜。岁计有余,故用不可既。既,尽也。
疏:既,尽也。道化无为,澹然平正,既不为察察之苛急,又不为滋彰之法令,故视不足见,听不足闻,而岁计有余。淳风和畅,动植咸遂,品物光亨,故用不可尽也。
义曰:道之无言,其於言也,无味於口。道之无形,其於形也,无见於目。道之无声也,无闻於耳。故咀嚼不得其滋味,视听不得其见闻。不同苛急滋彰之令,惊民耳目矣。物得其所曰平直,无私曰正,法细曰苛,征赋迫促曰急。禁令太明,察察也。法外立辟,滋彰也。滋,多也。彰,显也。阜,积也。所以民之耳目,日有见闻。畏淫苛狂暴之刑,逾於履薄;惧督察滋彰之令,甚若临深。投足措手,不知其所矣。岂若以道临御,不可见闻。淳风潜行,万物和畅,用之不可以穷尽矣。岁计有余者,庄子曰: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,得老聃之道,居 Z 垒之山。三年,其俗大秾,其民相与言曰:庚柔子之始来,吾洒然异之。今吾日计之而不足,岁计之而有余。庶几其圣人乎。言其德惠潜及於物,而致丰秾。况帝王奄有四海,为天下君,以道垂衣,天下蒙其化。信矣。人之修道於身者,心无思虑则神气全,情无嗜好则爱恶息。不感於视听,不泊於恬和,玄德潜充,道可冀矣。
道德真经广圣义卷之二十八竟